作家專欄紙飛機的故事生活

我確信這世界是由故事所組成,故事就是我的生活--我在生活裡找故事,在故事裡找生活。申惠豐,靜宜大學台灣文學系助理教授、《紙飛機生活誌》總監。

祖母與她的天主

發表時間:2016-12-13 點閱:830

從出生我就是個天主教徒,上教會學校,每個星期日上教堂做禮拜,參加聖詩班,一切都像個虔誠的教徒一般的理所當然。但對於這個從出生就佔據我精神的宗教,我其實並沒有那麼真心,老實說,我不是那麼喜歡參加教會的活動,甚至覺得上教堂做禮拜是一件很無聊的事,每次祖母拉我上教堂,總不免一陣軟磨硬泡,威脅不成就利誘,我常覺得我會下地獄,因為我大多都是為了那些祖母給的好處(比如說零用錢)上教堂。

 

年紀小的時候,當一個天主教徒常常讓我很失落,由其是七月半鬼門開,中元普渡家家戶戶門口擺滿整桌的供品,遊走在街上,常常有種「我也是四處覓食的孤魂」的感覺。天主教徒不作普渡,沒有拜拜,所以我只能看著別人家的糖果、餅乾流口水。在那個還不懂宗教信仰為何物的童年時代,只覺得當個天主教徒犧牲很大。

 

雖說我出生在一個天主教家庭,但全家大概只有祖母稱得上是個虔誠的信徒,教會的事務、活動,無役不與,她也是那個貧窮小教會出手最大方的教友,別人的奉獻金是五十、一百的給,我祖母則是五百、一千的給,所以她在我們教會裡,有著崇高的地位,所以當祖母因病無法在持續上教堂後,每個週日的下午,神父總會特地帶著教友來家中為祖母禱告祈福。至於其他人,比如我的父親、母親,我想他們大概連聖經都沒翻過。

 

我的祖母生於1916年,在南投的某個貧困的小鄉下長大,沒有受過教育,艱困的生活磨出她強勢且堅毅的生命情調。她有那個古早年代,傳統台灣女人所有的特質,但作為一個天主教徒,有著這麼「時髦洋派」的宗教信仰,常讓我覺得有種違和感,我曾問過祖母很多次,她為什麼信教,但她總是笑而不答。

 

直到祖母過世多年後,某天晚餐我無意間提起了這個問題,沒想到母親竟然知道答案,原來她也曾問過祖母同樣的問題。

 

故事發生在祖母小時候的某次過年,祖母的母親,也就是我的曾祖母正在家中蒸「發粿」,那時候,大家日子過的苦,平時粗茶淡飯,日子只求平安溫飽,只有到了過年,才有機會吃頓好料,「發粿」對當時的祖母來說是難得的甜食,因此嘴饞的她不斷繞著蒸龍打轉,拉著曾祖母問:「發粿發了沒?發粿發了沒?」

 

過年蒸「發粿」,不僅僅只是因為好吃而已,發粿本身帶有發財、發運的象徵意義,在那個生活窮苦的年代,過年大家都想求個好兆頭。出自於一種「說出來就會無法實現」的迷信,祖母繞著蒸籠嚷著「發了沒」簡直就是觸霉頭,我的曾祖母一個巴掌搧了過去,拖著祖母走進茅廁,拿起「屎桮」(用竹子或芒草莖製成,用來擦屁股的工具)刷祖母的嘴。據說用 屎桮刷過的臭嘴,會讓滿天神佛離你遠去,讓你說出來的話都不靈聖,願望的祈求無法傳達給神明。

 

我的祖母因為嘴饞,失去眾神的庇蔭,母親說祖母因此憂慮不已,而這樣的不安全感一直跟著她長大,直到有一天,她扛著醃芭樂準備到市場去賣,行經一座小小的天主堂,裡頭傳來莊嚴的聖歌,像天啟般的靈感忽然打中了他的腦袋,祖母心中浮現了一個想法:如果本地的神明已經離她遠去,何不來拜外國的神明。之後她便入了教,跟天主保持著極為密切的聯繫,父親不只一次跟我說,當時祖母簡直是神父的褓姆,把整個教堂照顧的妥妥貼貼,洗衣煮飯無所不包,拿手菜就是神父們最愛吃的蘋果派。

 

我想,這一切也只能說,都是上帝的安排吧!